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背后的逻辑依据

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背后的逻辑依据 西麦昂·德贾科夫（Simeon Djankov） 古丝绸之路不存在国界。在长达逾 15 个世纪的时间里，商人们在这个由公路和海路组 成的大型交通网上自由往来，促进亚洲、欧洲和中东之间的货物交易与知识共享。在这期 间，沿丝绸之路开展的贸易与交游改变了当时发达世界的制造活动与服务的性质，改善了 城邦治理，同时传播了商业理念。

今天，中国试图通过“一带一路倡议”重建丝绸之路。该倡议在中国于 2015 年 10 月 公布的十三五规划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1同时也是该国最宏大的对外贸易与投资项目。 它跨越全世界 65 国家以及 60%的人口，旨在为中国制造的产品重新勾画贸易通道。该倡议 包含两部分：从中国经中亚到达欧洲的“丝绸之路经济带”，以及从海路将中国与东南亚、 中东和非洲相连的“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除已经参与该倡议的来自亚洲、非洲、中东 和欧洲的 65 个国家外，欧盟委员会也就 2015 年 6 月创建的所谓“欧盟-中国互联互通平 台”签订了谅解备忘录，以便使欧盟委员会的泛欧洲网络战略与新的“一带一路”项目相 协调。

有人将“一带一路倡议”与“马歇尔计划”相比，后者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 为重建西欧各国经济提出的一项总价约为 1 300 亿美元（按照 2015 年价值）的倡议，但这 种比较并未说到点儿上。美国当时那么做目的有二：重建遭受战争荼毒的地区和为美国商 品消除贸易障碍，以及防止共产主义蔓延至东欧之外的地区。

相比之下，“一带一路倡议” 看起来单纯是从商业利益角度出发，旨在巩固中国在世界各地的经济利益，和在眼下国内 经济放缓的困难时期为中国企业开拓新的商机。本章研究了这个新生倡议的动机、范围、资金渠道和今后将会面临的挑战。这些只是 初步分析，因为对外宣称的该倡议将资助 4 万亿美元项目的目标远远超过当前规划中的项 目水平，即 2 300 亿美元。

倡议的动机

中国推行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原因有若干。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贸易国，中国的主要 利益在于减少货物运输成本。已经获得资助的倡议项目都报告了有关项目完工后可缩减的 运输时间以及成本等统计数据。因为这些改进将会影响使用这些运输通道的所有货物，它 们将使世界贸易受益。因此，“一带一路倡议”的成功还将令“丝绸之路”沿途之外的国 家受益，因为他们的出口商也会利用这些经过升级改造的基础设施。 除削减贸易成本外，倡议还有其他四个目标。

第一、中国正在试图减少经济对国内基 础设施投资以及此类投资带来的相关增长的依赖。这意味着中国的建筑公司、设备制造商 以及从国家建筑业发展大潮中兴旺发达起来的企业将不得不去别处寻找机遇。“一带一路 倡议”的一个关键动机是为这些公司寻找海外发展机遇。中国希望本国公司能够为其资助 的公司提供设计、建设及供应服务，有关现有项目的分析证实了这种期待。

国家开发银行 和中国进出口银行在 2013-2015 年进行的一项贷款实际利用情况研究显示，70%的海外贷 款都附加了以下前提条件：至少一部分资金将用于采购中国的设备和雇佣中国劳动力。

第二、关注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中国在国际层面提高人民币的地位，即达到国际储备 货币的地位。在这方面，中国获得了俄罗斯和其他新兴市场的支持，因为这些国家货币的 波动使得其政治领导人备感焦虑。

为向采用人民币作为贷款货币的项目提供资助，中国于 2015 年加入了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并成立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这些举措最终产生了 效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已将人民币纳入货币篮子。

 

“一带一路倡议”的第三个动机是通过中亚的新管线、俄罗斯以及东南亚的深水港确 保中国的能源供给。中国企业经常为能源自给感到担心，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该国私家车 保有量从 1990 年的 800 万辆骤增至 2015 年的 1.15 亿辆。

随着经济进一步增长，中国的能 源需求与 1980 年相比涨幅超过 500%。如今，中国已是全球最大的能源消费国，截至 2014年，他还是最大的石油净进口国。该国约 40%的取暖和发电依靠煤炭供给，使得城市遭受 污染。中国政府为解决污染问题制定了宏伟目标，包括从煤炭转为清洁能源——但到目前 为止主要依靠进口。

第四、在“一带一路”沿途各国开发基础设施或可帮助各国实现经济增长，进而增加 对中国商品和服务的需求。2015 年 3 月，中国主席习近平称，到 2025 年，与“一带一路 倡议”沿途各国的年贸易额将超过 2.5 万亿美元。在一些较小的国家，如格鲁吉亚，倡议 资助的项目或可在下个十年将其经济年增速提高 1.5%，这是很大程度的提升。尚无充分数 据表明其他国家也能实现类似增长，但该倡议显然意在为中国的建筑公司和设备公司及其 工程师找到工作。

“一带一路倡议”与其说是设定了新目标，不如说是将中国所有对外经济优先事项纳 入单一一个项目中。其前身——1999 年的“走出去”政策——旨在增加对外直接投资和向 本国领土之外扩张；得益于该政策，2000 至 2007 年间，中国与东南亚、拉丁美洲和非洲 等资源丰富国家的贸易增长了 600%，令世人瞩目。中国投资者再次受到欢迎，其中暗含的 希望是将“中国发展模式”的成功引入其他国家，以及国家开发银行将在未来十年在发展 中国家投资数百个项目。

范围 

从范围上来看，“一带一路倡议”比古代丝绸之路和“走出去”政策更广。中国国有 银行已为倡议指定项目投资了逾 2 500 亿美元，如铁路和发电厂。3仅在 2015 年上半年， 中国公司就根据该倡议签订了 1 401 份项目合同，总价值达 376 亿美元。这些合同占中国 国有银行资助的所有海外项目合同的 43.3%。

最终完成时，“一带一路”的投资总额预计 将达 4 万亿美元，相当于中国 2015 年的外汇储备。 截至目前，投资的最主要驱动力是通往欧洲的交通运输类基础设施，通过铁路、公路、 港口、工业园和物流中心将亚洲与欧洲相互连通。三条通往欧洲的铁路线已经投入运营。

其中一条通向白俄罗斯边境附近的波兰小镇——Małaszewicze，从那里再继续前往华沙、汉堡、布拉格、杜伊斯堡和巴黎，最后到达终点米兰。穿越俄罗斯的铁路线从郑州出发，经 过十四天到达白俄罗斯的布列斯特和明斯克，然后前往莫斯科与圣彼得堡，并继续行至赫 尔辛基和斯德哥尔摩。 2015 年 12 月，第三条通过土耳其的铁路线开通。货物从连云港发出，途径哈萨克斯 坦、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这条为期约 14 天的行程（取决于运输途中的天气条件）还包括 两段海运，然后达到伊斯坦布尔；从这以后，可以选择由卡车运往任何土耳其城市，或通 过火车运往保加利亚。

4中国公司、招商局国际和中远太平洋收购了土耳其第三大集装箱码 头——Kumport——65%的股份。Kumport 靠近伊斯坦布尔的欧洲一侧，距离博斯普鲁斯海 峡仅有 35 公里，是进入黑海地区的门户。中国在“一带一路”的资助下，在该码头修建了 十几条国内铁路线。

5 此外，在东南亚地区也修建了铁路基础设施。中国已经开工建设造价 460 亿美元的中 国-巴基斯坦经济走廊，和中国-老挝、中国-泰国以及雅加达-万隆铁路——合同价值超过 200 亿美元，这些工程将由中国公司在 2020 年完成。此外，参与“一带一路倡议”资助项目的 中国的银行正在与二十几个国家协商，以期修建一条全长 5 000 公里的高铁，总投资额达 1 600 亿美元。 “一带一路”投资并不仅限于基础设施。

例如，中国领先的水泥制造商安徽海螺在印 度尼西亚、越南和老挝修建了六家大型水泥厂，中信银行在哈萨克斯坦拥有一个油田和一 家沥青制造厂。2015 年 9 月，中国政府近期成立的用于进行产权投资的基金机构——丝路 基金——购买了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属于俄罗斯第二大天然气制造商诺瓦泰克）10% 的股份。

6该基金已经投资了俄罗斯纳米技术集团（Rusnano），并且正在资助斯里兰卡的一个大型房地产项目，即在科伦坡港附近的填地上修建酒店、公寓和办公楼。7再举一例， 丝路基金正在投资修建一条从孟加拉湾出发经过缅甸到达昆明的天然气管线。 这些项目范围之广表明，“一带一路倡议”可作为中国在海外全面扩大商业利益的总 体计划。如果国内其他非建筑部门的经济前景暗淡，“一带一路”资金可能也会供它们用 于开拓国际市场。

倡议的资金渠道

中国的银行拥有超过 15 万亿美元的存款，该国外汇储备为 4 万亿美元。四大国有银 行——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建设银行和中国农业银行——都已经从政府部门转 变为半国有实体，并且是“一带一路倡议”的主要供资渠道。中国银行已经向三家支持“一 带一路”项目的政策性银行支付了 820 亿美元：320 亿美元给国家开发银行、300 亿美元给 中国进出口银行，还有 200 亿美元给中国农业发展银行。中国政府也已划拨了 400 亿美元 投入该国的丝路基金，这些钱直接来自国家预算。

2014 年，由于美国拒绝对亚洲基础设施进行投资，由多方发起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 行成立。8亚投行已为该倡议投资 120 亿美元，各创始国预计最终其每年将能借出 200 至 250 亿美元，基本相当于世界银行 2014 年承诺借出的 240 亿美元。政府还预计新发展银行 （也称为金砖国家银行）9与上海合作组织也将“支持一带一路沿途各国政府及其公司和具 有良好信用评级的金融机构。”10如此之多的国家参与这两家多边发展银行将有助于吸引其 他国际金融机构的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迅速加入，从而为大量受资助项目提供帮助。

今后将面临的挑战

 “一带一路倡议”自身存在三大挑战。

首先，（名义上来说）最容易应对的挑战是项 目的实施。中国公司有过一些众所周知的成功经验，例如扭转希腊比雷埃夫斯港的颓势， 将其打造成为一个运作良好并且盈利的集装箱码头；但亦不乏惨痛的失败教训，比如中国 海外工程有限责任公司（中海外）开工建设的波兰 A2 高速公路。该项目原本旨在向欧洲展 示中国建筑公司的高效率，结果却搞砸了。

2009 年，中海外预计可通过采用进口设备和其自身资金节省费用，因而提交了一份比 规划预算的一半还要低的报价。进口建筑设备和建材的想法是个错误：中国太遥远了，其 机械未经过在欧盟使用的认证。此外，中国母公司也未按照计划提供资金，中海外被迫寻 求贷款。令窘境雪上加霜的是，中国方面未考虑到油价上涨带来的影响，这使得成本提高 了 20%。

2011 年初，这家中国公司试图重新协商这份合同，但未果，最终这个项目未能 完成。 接着，到了 2015 年，在土耳其，中国国有控股公司——中国机械设备工程股份有限公 司突然停止了一项 3.85 亿美元的交易，不再收购埃斯基谢希尔省电网的绝大多数股份。土 耳其电力（一家全国电网公司）对中国公司提出起诉，要求其支付违约金。

第二个挑战是资助项目的选择。由于项目审查经验不及其对手（例如亚洲开发银行和 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中国的国有银行更有可能投资于一些不可靠的高风险项目。例如， 行业分析师警告说，如果旅客和货物运载量远远低于可接受的水平，则穿越中亚的铁路和 公路项目可能无法带来预期收益。

然而，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挑战是，区别经济利益和政治考量，切忌主要基于政治动 因支持某些项目。若不能进行有效区分，则会带来双重不利影响：

(1)投资将无法带来预期 收益，

(2)它们可能会令其他国家——如印度、俄罗斯或美国——反对中国的新倡议。

结论 “一带一路倡议”仍相对年轻。初始构架——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丝路基金等供 资机构——已经到位。首批重点项目也已就绪，如从孟加拉湾出发经过缅甸到达昆明的天 然气管线，和从北京到杜伊斯堡的铁路线。

该倡议如果取得成功，则将把欧亚地区重新确立为全球最大的经济市场，甚至可能改 变以美元主导的世界金融体系。“一带一路倡议”具有深远的地缘影响意义与发展意图， 因此将与由美国积极推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 形成竞争态势。这两个美国所倡导的区域合作框架都将美国作为经济中心，将亚洲和欧洲 区别对待。